挪用虚拟货币炒币亏损
作者 | 陶婷
编辑 | 韩忠强
炒的是镜花水月,亏的是真金白银。
2015年6月,A股股灾,千股跌停,满眼望去一片绿。这一年,很多人之所以亏的如此惨烈,正是因为他们利用高杠杆,想实现一夜暴富的美梦。币圈也是一样。2021年,加密货币价格疯涨,比特币成为全球收益率第一资产,很多人加杠杆梭哈入场。但盛极则衰。2022年,风向巨变,加密货币价格一落千丈,炒币人血本无归的同时,币圈也迎来大震荡。
美国时间12月20日,因“爆雷”而破产的加密货币交易所FTX创始人SBF,被美国检方提出八项控罪。如果罪名全部成立,他将面临最高115年的监禁。无独有偶,就在同一天,一群法国加密货币投资者的律师表示,他们已对全球最大加密交易平台币安提起刑事诉讼,指控其在法律允许其合法服务之前,误导公众并推广其服务,而币安的创始人,昔日华人首富赵长鹏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。
12月23日,针对“交易所暂停提现USDC(一个完全可抵押的对标美元的稳定币)”、“拒绝透露财务信息”等消息,尽管币安在官网上进行了回应,但外界的质疑声仍未消散。
六天亏了250万
尽管从2017年起,我国便开始浇灭虚拟货币炒作的“虚火”,给投资者的钱袋子装上“保护锁”,但币圈的“造富神话”,还是吸引了不少投资者入场。深圳的张奇就是其中一个。
2019年年底,比特币率先走出回调行情,后开启了一轮暴跌。瞅准了时机的张奇开始买进加密货币,其中就有比特币。在行情的涨跌中,张奇也是有亏有赚。
直到2020年,新冠疫情袭来,美国开始加大货币的供给量,比特币在当年三月接连突破数个万元关口,并在四月最终涨破6万美元大关。也正是在“比特币有望涨超10万美元”的预期中, 张奇购买了更多的加密货币。
踩着这一轮风口,他将原始的30万元,“打到了将近一千万元”。然而,行情的转变总是出乎意料。2021年5月19日,比特币价格急速跳水,从43000美元附近,一度跌至29000美元水平,单日最高跌幅达34%,另一虚拟货币以太币更是几近腰斩。
从这一天开始,张奇的投资利润开始回吐,到2021年年末,已削去了70%左右。在一天跌40%-50%的日子里,张奇坐立不安,“连吃饭都是傻傻的,亏麻了。”也是这一次差点血本无归,让张奇冷静了下来,并进入休息状态,“难以预测且充满风险,感觉是世界上最大的赌场。”
停下来的张奇幸运地躲过了2022年的币圈大动荡,但身在日本的90后胡遥就没那么幸运了。他是看到社交平台上,一些“炒币2天赚1000万”的小作文后,在2021年1月开始买进加密货币的。也正是在2021年年初,加密货币这一波的疯涨期间,胡遥投在以太币上的12万元,涨了四倍变成了50万元。
(图源/视觉中国)
尝到“一夜暴富”甜头,胡遥在2022年,将手上几乎所有的钱,投向了比特币和以太币。然而,自2021年11月开始,加密货币市场就迎来漫长寒冬。尤其进入2022年后,5月“币圈茅台”LUNA币闪崩,所引发的币圈大地震,在11月11日这天,又因FTX破产而达到了顶峰。
11月6日到11月11日,在短短六天时间里,“我亏了250万。这些天里,比特币跌超过20%”,12月19日,胡遥向市界诉说着,“比特币现在挖矿都是亏本的,挖出来的币电费都不够。”另一边,自从想通过炒币“逆天改命”后,宋枫的人生的确变了。
在此之前,他虽然赚的并不多,但每天睡眠饱满,生活还算充实。去年5月进入虚拟币市场后,宋枫整个人变得痛苦极了,每天盯盘睡不好觉,“行情波动一大,心脏就受不了。”即便有一天晚上赚了五万元,宋枫也并不高兴,反而很恐慌,“我很清楚,这是赌徒行为,但感觉自己陷进去了,又不想收手。”
很快,现实给了宋枫一记重拳。2022年12月,在币圈持续大震荡中,他购买加密货币所在的交易所欧意系统出现了闪崩,所持加密货币无法卖出。在经历临近爆仓的极致痛苦后,宋枫盯盘一年所赚到的钱,包括那天晚上赚的五万元,以及一万多元的积蓄,最终都血本无归。事到如今,面对一团糟的现状,宋枫后悔极了,“如果重新来过,我肯定不会碰虚拟币,毫无前景”。
这仅仅是币圈的冰山一角。2021年5月19日这一天,有近60万人爆仓,超过440亿资金灰飞烟灭。2022年以来,币圈爆仓仍在加剧。Glassnode数据显示,截至2022年12月中旬,全球比特币投资者共损失1950亿美元,约合人民币13597亿元。大多数持有者以“割肉”的方式,出售了他们的比特币。
昔日令人趋之若鹜的币圈,究竟是怎么了?
币圈动荡背后
币圈曾经有多辉煌,现在就有多动荡。
币圈有一个故事广为流传。那是在2010年5月,一个比特币论坛上,有人购买了一块价值25美元的披萨,他用的是1万枚比特币。这是比特币的第一个公允汇率,对应的价格是每枚0.0025美元。
2017年底,比特币涨到了1.6万美元左右;2021年4月,比特币的价格一度超过6.4万美元。也就是说,比特币在十一年时间里,涨了2500万倍以上。如果当年有人投入一元,就变成了2500万元,而10元就会升值为2.5亿元。
然而,币圈不只有暴富神话。2022年,币圈前所未有的大震动,让巨量财富灰飞烟灭。这场“地震”始于加密货币LUNA币的闪崩。5月9日,市值曾高达410亿美元的LUNA币,毫无征兆地连续暴跌。仅几天时间,其价格就从接近90美元,跌至不足0.00015美元。
LUNA币几百亿美元市值的崩塌,不仅使无数投资者血本无归,更引得币圈千币齐跌。以比特币为例,5月10日凌晨起,比特币在十五分钟内暴跌超过10%,不少投资者盘中纷纷爆仓。币界数据显示,仅北京时间5月14日,全网虚拟货币合约共有逾16万用户爆仓,爆仓金额达21.2亿元。
多米诺骨牌效应爆发了。大多数虚拟货币行业龙头公司,通过裁员等方式“过冬”。据CoinDesk统计,截至11月30日,虚拟货币行业总计减少了超过2.6万个工作岗位。多家金融机构被曝无法兑付用户资产而走向破产清算,其中就包括币圈头部对冲基金三箭资本。
(图源/视觉中国)
这是币圈的多事之秋,在10月底到11月底,短短一个月时间里,有三名加密货币的掌门人接连猝死。而伴随着FTX在11月11日申请破产,其创始人SBF更是被美国检方提出八项控罪。如果所有罪名成立,SBF最高可判115年监禁。
币圈为何大动荡?得从它的起源说起。虚拟货币,其叫法源自于与实体货币的相对照。最早的虚拟货币是比特币,它是一种点对点和去中心化的数字资产,由日本人中本聪在2008年提出。由于采用密码学原理来交易,比特币也成了加密货币最早的一个种类。以比特币为参考发行的其它加密货币,还有以太币、莱特币、狗狗币、夸克币等。
加密货币的上涨与暴跌,与美联储宽松货币政策有直接关系。
美国传奇投资者,“新兴市场教父”马克·麦朴思(Mark Mobius)认为,在过去几年,美元货币供应量增加了40%以上,这让投资者有足够的现金来炒作加密货币。而2022年以来至12月,美联储已经七次加息。加息使市面上可用于投资的钱也相应减少。在加密货币价格与美国市场的一起下跌中,一些承诺与美元等法定货币等值挂钩,但又存在内在缺陷的网络稳定币(一种具有“锚定”属性的加密货币)被引爆了,进而影响了为加密货币提供杠杆的融资机构,包括像FTX这样的交易所。
但要说加密货币大动荡的根本原因,还得从它“是否存在价值”这一争议说起。还是以比特币为例,由于其本身与现实产业没有直接关联,使得其价格起落都脱离现实世界的产业限制,以及传统方法的控制。也正因为如此,比特币价格不断攀升中,各种加密货币的骗局层出不穷。
更重要的一点是,“加密货币市场的巨大交易额,正在影响各大机构、乃至各个国家的真实货币市场,从而带来巨头影响、国家管控的新问题。”复旦大学科研院邓峰曾提到。比如马斯克,就曾炒作技术基础非常薄弱的狗狗币,并引发其价格暴涨。
另外,此次出事的FTX,之所以被美国检方指控洗钱和欺诈,是因为在FTX资产负债表上,有一个80亿美元的巨大缺口。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(简称SEC)称:“SBF为了他自己的个人利益,以及帮助其加密货币帝国发展,挪用了交易平台数十亿美元的客户资金。”
“针对加密货币的惩治,才刚刚开始。”SEC主席根斯勒表示。
除了FTX的创始人SBF的情况不妙,加密货币交易所币安的创始人,昔日“华人首富”赵长鹏的处境同样艰难。
“华人首富”的麻烦
出生于江苏的赵长鹏,在年少时移民加拿大,并在2017年在中国成立币安交易所。2021年,币安不仅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加密货币交易平台,赵长鹏更在这一年,以958亿美元的身家,成为“华人首富”。
这个位置还没坐热,赵长鹏的个人财富就在今年的币圈大动荡中,由960亿美元缩减至116亿美元,蒸发了近90%。赵长鹏从“华人首富”位置跌落时,币安也走到了危险时刻。
有媒体用这样一段话,来描述币安当下的处境:美国政府调查它、国际空头狙击它、审计公司放弃它,百亿资金逃离它,币安的1.2亿用户也蠢蠢欲动……赵长鹏的危机,始于FTX破产时。
2022年11月初,由于担心FTX出现“死亡螺旋”(即债务持续上升,经济却无法成长)的情况,赵长鹏开始抛售手上2300万的FTX代币FTT。赵长鹏的公开抛售,使FTT代币持有人,开启恐慌性抛售,这种行为在11月9日达到高峰。
同一天,赵长鹏公开发文了,大概意思是:SBF向我求救,希望我出钱力挽狂澜。我答应救他。然而,第二天,赵长鹏再发文,大概意思是:FTX窟窿太大了,我不救了。当赵长鹏明确不出钱后,FTX于11月11日宣告破产。FTX造富神话破灭之时,币安的命运也发生了改变。
令赵长鹏没有想到的是,FTX的风波会反噬其身。外界发现:币安的财务状态,比FTX更加不透明。毕竟,在默克尔树(可以验证加密交易所是否挪用用户资金的一种方法)被应用之前,大部分加密货币交易所,并不受监管机构监管。
危险的信号,很快从四面袭来。12月12日,币安暂停USDC这一主流加密货币的提款,时间达到八个小时。这一举动被业界认为“不正常且十分危险”;12月13日,投资者在一天之内,从币安撤出30亿美元,远超平时正常的提款金额。
12月18日,美国玛泽会计师事务所,在官网删除了币安储备证明审计报告,并表示不再为加密交易所提供服务;12月20日,一群法国加密投资者的律师表示,他们已对币安提起刑事诉讼,指控其在法律允许其合法服务之前,误导公众并推广其服务。
最具有杀伤力还在后头。澎湃新闻引用媒体报道称,美国检察官正在考虑通过“对包括创始人赵长鹏在内的个人高管提起刑事指控”,来结束对币安的洗钱调查。
(赵长鹏,图源/视觉中国)
面对集中的“炮火”,赵长鹏和币安试图通过默克尔树验证、推动资产的透明度、与用户频繁互动等方式,向公众表明其资产的安全性。但在公众看来,币安取得用户信任的关键,是将透明财务数据公示。
千呼万唤中,币安终发声了。美国时间12月23日,针对“交易所暂停提现USDC”“玛泽会计师事务所及四大会计师事务所拒绝服务币安”“币安拒绝透露财务信息”等市场传闻及消息,币安作出了回应。
币安表示,在USDC暂停提现期间,用户仍可以正常提领其他稳定币,并非出现流动性问题。关于商业模式,币安称,主要通过收取交易手续费盈利。对于“会计事务所拒绝服务币安”消息,币安回应称,玛泽会计师事务所并非只针对币安,而对于传统会计师事务所而言,对加密交易所进行链上整体储备资产的验证是非常困难的。
而对于“币安拒绝透露财务信息”的传闻,币安回应称,币安是一家私营公司,并非上市公司,且财务健康没有外部融资需求,并不需要公开详细的财务状况。针对媒体“美国司法部对币安展开调查”的报道,币安表示,这并不是媒体第一次进行此类报道,目前无法对任何存在争议的司法讨论进行回应,并强调自身交易所“在全球范围内拥有最多合规许可/执照,在打击犯罪方面投入最多”。
尽管币安一一进行了回应,但很显然,在其财务数据透明之前,外界质疑声不会就此消散。实际上,虚拟货币生存空间正越来越狭窄。
空间和时间,都不多了
在过去数月,熟悉美国法律和股票的协纵策略管理集团联合创始人黄立冲,一直在美国帮助当地一家基金公司推动虚拟币发行。这家基金公司计划发行稳定币等新加密货币。他们希望项目在2023年6月前推出,因为美国引领的全球对数字货币的强监管的法规在6月落地。这家基金公司原本方案已明确,但FTX的破产令一切变了。
FTX破产之前,形势也严峻,比如在美国行政令的推动下,SEC连同财政部等部门,加快了对加密货币的立法,再比如10月欧盟通过里程碑式的《加密资产市场监管法案》,“部分地方,只要按美国最高法院的Howey测试(一种加密货币是否应该被归为证券的测试)标准,不会被定义为证券代币(让持有人有升值期待、依赖他方打造生态、运作中心化、所得用于投资生态或项目、投资人的回报依赖他人产生利润,都可被定义为证券型代币)。”黄立冲告诉市界。
虽然按照上述标准,SEC认为,任何数字货币都是证券型代币的逻辑是对的,但实际上SEC并未严格执法。FTX的破产,让美国证监会的态度变得强硬和认真起来,现在他们认为:包括功能性代币(一般指已存在交易历史、用分布式账本或区块链、不可修改、去中心化、能在无中间方下转移)在内的虚拟货币,都是未注册证券,违反了证券法。
也就是,在美国监管机构具备的长臂管辖能力下,“只要被认定为‘投资合约的数字代币’,向任何美国公民、美国税务公民、美国公司,或者未注册在美国本土和夏威夷、波多黎各、美属维京群岛上推销、推广,或触犯美国本土法规,都有可能被跨境执法”,黄立冲解释说。
这也就意味着,黄立冲参与设计的加密货币项目,按FTX破产令之前设计的法律架构,有调整的必要。旧法律建议已跟不上预期监管变化了,“即便项目最终发行成功,也会面临很高的法律风险,基本上无有效的方法规避,也不是躲在一个离岸岛屿,就可以将问题解决。长远来看,它最终也会一地鸡毛。”
(图源/视觉中国)
其实,虚拟货币在技术维护、生态链、监管、合规上的成本,比传统证券要高出不少。他们都希望通过避免合规成本以维持收支平衡,但即便是这样,数字货币交易所仍很难获利。在美国上市的Coinbase,被认为是币圈合规上最成熟的数字交易所,也处在亏损和收入萎缩的状态。
Coinbase财报显示,2022年第三财季亏损5.45亿美元,为第三个季度亏损。因合规成本大升、上架费和交易下降,过去12个月,Coinbase出现12亿美元的亏损。“在全球热炒虚拟货币的时代,交易所靠收取高额发行挂牌费,除少数微利外,其余依然亏损,需依靠市场操控来补贴成本。当监管来临,亏损将扩大、生态运营入不敷出。”黄立冲分析指出。这也正是大部分虚拟货币走到死胡同的原因之一,FTX就是最具代表性的例子。
这并非区块链技术之罪,而是类似2002年互联网泡沫危机。黄立冲解释称,成本的降低、应用的广泛度,还无法支撑交易所和虚拟币的运营生态。当财务上不断失血,生态运营者就会铤而走险,形成庞式骗局。比如人为操纵价格、制造虚假市场,炒高后高价抛售以补贴运营,也包括高价质押给第三方后抽走贷款,“用这种手段维持生态,就只能跑路。这种行为本来已是金融犯罪,只不过以前没人管。”
黄立冲还告诉市界,尽管非普通法地区(普通法系一般指英美法系),本地的监管机构也可出手,但美国监管机构也可封锁他国有提供美元服务的银行的客户账户。有回报期待的数字货币都是“未注册的证券发行”,而无实质价值的“空气币”大概率也违反证券法,“未来绝大部分虚拟货币很难逃逸,只不过监管力量有限,无法全数执法而已。”
其实,一场围剿行动也正在全球上演。据21世纪经济报道消息,英格兰银行副行长Jon Cunliffe表示,加密货币及服务应受更严格监管。韩国监管机构强调,全面的监管框架预计将于明年完成。这意味着,很多加密货币,在全球范围内,都将遭受打击。
一旦走到这一步,投资者想出逃就会出现踩踏,“血本无归,也许是最终归宿。”黄立冲判断说。对于这一现实,宋枫痛苦不已。一方面,他也明白炒币就是一场“赌博”;另一方面,他却因“想回本”持续沉溺。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。
尽管赌博和游戏设计,因用了心理学和生理学知识,让人分泌多巴胺而欲罢不能,但其本质就是一场信心游戏。当人们不再有信心的时候,游戏将就此结束。
(文中宋枫、张奇、胡遥为化名)